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格格党>四面佛>第27章

言辞张扬露骨,听得游书朗脸上有些热辣,好在樊霄的手机响了,堪堪解了他的围。“喂?对,是在s市。”电话是施力华打来的,他对樊霄到海滨城市出差表示出十二分的震惊。“你不怕犯病啊?”“已经犯了。”“我草,那现在听着怎么这么正常?”“游主任在。”“什么意思?”游书朗守礼,樊霄接起电话时便进了卫生间。樊霄看着那扇门,低声说道:“我总不能一直逃避,既然要试着向前走一步,还不如顺便在他面前卖个惨。”电话里开始骂骂咧咧,樊霄果断地挂断了电话。他走到卫生间前,隔着门:“书朗,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在出差的名单上加上你的名字吗?”门锁被拉开,游书朗掐着烟靠在门框上,表情淡然:“为什么?”“因为…”樊霄的目光沉沉,“因为我怕的时候,希望你能在。”那啥你!乌冬面糊了,游书朗又去买了一碗。临走时好心问樊霄是否可以独处?男人倚着门,用眼神勾着他,音色幽幽:“要不,游主任把西服留给我?”游书朗想了一会儿才低低“草”了一声,带上门外出买面。再回来时,已是二十分钟后,樊霄看起来一切如常,只是背转过身眉间仍有阴冷的苦涩。“过来吃面。”换了家居服的游书朗,指间透着清凉的水汽,他将餐具用流水冲过,坐在了矮桌的一侧。圆滚滚的面条被夹到汤匙中,再交与樊霄的左手,樊霄接过吃下,便又等着下一匙。热食蒸腾起的雾气中,游书朗的面色多了几分柔和,眸光轻软,无端看出了些温柔。他挑面:“小的时候见过一只流浪的小猫,也伤了一只脚。现在想想和你很像。”樊霄眉间的阴郁去了几分,笑着问:“被游主任救了?”面放在汤匙中:“喂过几次,它的警惕心很强,不让人靠近,这点和你也挺像的。”樊霄一怔,随即移了移椅子:“我这不是和游主任离得挺近吗?”手里被塞了汤匙,他听到对面的男人岔开话题:“赶紧吃,一会儿又糊了。”“英俊吗?”“嗯?”“那小猫。”游书朗接过空汤匙,笑着摇头:“又脏又丑,这点倒是和你不像。”樊霄微微压近:“所以,游主任是在说我英俊?”房间里幽光暗淡,面香浓郁,勾缠着空气。狭小的空间因为一句玩笑话变得逼仄,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拥挤。面条从筷子滑落,溅出了几滴汤汁。游书朗老道,自然有一百句得体的回复,来打破眼下暧昧的气氛,可…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。此刻的樊霄,眉间的郁色已淡,遮掩的痛楚抽丝拔离,整个人松松懒懒,眼中藏着戏谑,又变成了平日那副混蛋模样。面汤微荡,游书朗又挑了一箸,轻声认下:“樊总确实英俊得紧。”论坛开了整整一天,一场接着一场,紧锣密鼓。参会者面前放着成摞的资料,其中就有博海舒心口服液的宣传彩页。樊霄的位置临窗,窗外不远处就是碧海蓝天,即便关着窗,波涛汹涌,也能听见浪声。游书朗与他换了位子,将自己的名牌放在了窗口。一个身位并不能阻隔涛声,显而易见,这是愚蠢之举。可还是看到了樊霄略带感激的目光,游书朗心里一叹,就他妈傻逼一回吧。僵直的脊背,紧抿的唇角,樊霄的额间渗出微微细汗。s市无冬,但在这个季节也不至于热得发汗。旧梦伴随着浪涛的声音涌来,嘶吼和恐惧,无路可逃的绝境,快速上涨的海水,一声声你要活下去,与那张沉入水中的脸……呼吸逐渐急促,双拳紧握,指甲几乎陷入肉里,樊霄想要找一处黑暗蜷缩,抛弃所有,以及自己肮脏疲累的生命。蓦地,腿上一暖,温热的体温注入冰冷的皮肉,像干涸的土地遇到一股甘泉,顺着脉络游走了四肢百骸,一点一点温暖了僵直的躯体,将樊霄从撕裂的幻象中拉扯回来。是游书朗,他将腿缓缓地贴上了樊霄。眼前交叠的幻象逐渐散去,樊霄的眸子重现清明。他调整着呼吸,等待着偶然相碰后的离开。却没有。非但没有离开,游书朗的整个小腿都贴了过来。会议桌下,两条相邻的长腿紧贴,隔着西裤料子交融着彼此的体温。这种类似于私情的抚慰,催得樊霄心头发紧,他看向身侧的男人,目光中的游书朗依旧正襟危坐,西装笔挺,衬衫规整,扣子一路系到喉下,端得沉稳又禁欲,只有频繁翕动的睫毛出卖了他此时的紧张与尴尬。顶着樊霄近乎灼热的视线,游书朗目不斜视:“好好听讲,这个专家很具前瞻性。”轻且低的叮嘱中,樊霄硬是听出了温柔,他依言看向台上的专家。只是,隔着水雾,很难看清楚。论坛开了一天,会后还有晚宴,几个人见缝插针推介新品。游书朗从容专业,樊霄又会控场,效果十分不错。走出宴会厅,弦月低垂,海面涌荡着灯塔的光,像一条不知归处的遥路。怕樊霄再次受到刺激,游书朗催促:“走吧,回宾馆。”樊霄反而没动,望着深暗的大海,久立后轻言。“书朗,陪我走近看看。”他的声音异常沙哑,带着棱角和冷意。“你确定?”“总不能永远逃避。”几次犹豫之后,樊霄终于拉开步子,踩上了细软的沙滩。沙滩上还有散落的游客,三三两两,并不喧嚣。细沙裹着太阳的余温,不过却被皮鞋隔绝在外。揉碎了星光的海面,更显得深沉漆黑,分不出哪里是海哪里是天,像宇宙的尽头,无端的让人恐惧。越近海边,前面的男人反而走得越快。涌来的海浪延伸至脚下,险些湿了樊霄的鞋袜。游书朗紧跟了两步,走到樊霄身侧,一把拉住了他。手掌搭在他的肩头,才发现男人抖得厉害。“樊霄!停下!”听了这声呼唤,空洞的目光才又有了神色,樊霄勾起唇角,算是笑了:“怎么,怕我自杀啊?”游书朗的手从男人的肩头顺着臂膀滑下,扣住了他的腕子,反身一带:“想要脱敏,也不能这么心急。”沙滩上有藤椅,他带着男人坐下。樊霄很乖,像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。两个人坐得很近,鞋尖挨着鞋尖,衣角碰着衣角,樊霄下意识又往游书朗身边凑了凑,闯入了亲密的范围。游书朗坐着没动,拿出一颗烟放在指间慢慢揉,他缓缓问道:“出事之后再也没来过海边?”樊霄点点头又摇摇头:“出事之后断断续续接受了几年心理治疗,18岁时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面对过往,那时去了一趟芭提雅,可是还没看到海,只是听到海浪声我就已经失控了。”樊霄双手搓了一把脸,仿佛心底深处的苦涩渗透了每一寸皮肤:“后来接受了脱敏治疗,看大海的视频,听海浪的音频,周而复始。可是我厌倦了不能掌控的自己,也不想一次次面对那个噩梦,最终只能放弃了。”他瞥了一眼漆黑的海面,又快速收回目光,悲怆的自嘲:“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,像个懦夫一样。”“我不敢游泳。”暗淡的光影中,游书朗忽然说道,他的声音缓慢沉重,像吊着一个千斤坠,“知道为什么吗?”不等回复,他便继续说道:“其实我原来游泳很在行,是摸鱼的一把好手。小时候家里穷,夏天的时候,我们这些男孩儿都会到附近的河沟下地笼捕鱼。”目光顺着海面延伸,游书朗仿佛又看到了那段少年时光:“谁的地笼下得远、下得深,收获就会好一些,那时地窨子(注:贫民区)里只有我和另一个男孩水性好,鱼补得比别人多。”“不知怎么他就将我当成了竞争对手,总是看我不顺眼,还欺负我弟弟。后来有一次他贪图鱼获,地笼下的太远,下去取时,被水草缠住了脚。”“你去救他了?”樊霄的语中有着凉薄的冷意。“救了,但差点被他拖成水鬼。他那时已经慌了,抓住我不放,一直束缚着我的手脚,后来他被一口水呛晕了,我才将他拖上了岸。”樊霄嗤地一笑,没言语。“笑我是圣人?可我真的没有那么好。”游书朗将烟含在口中,偏头错过了樊霄划燃的火柴,“海滩禁烟,我就咬一会儿。”“我救了那人,也没得到什么好脸色,还被他诬陷偷起了他的鱼获。”游书朗望着弦月,黑发细碎的散落在额前,眼睫鸦羽一般地下压,遮掩了沉重的情绪,“转过一年,他竟然犯了同样的错误,可这次…我犹豫了。”夜已深,游客四散,海滩倏忽安静的吓人,连涛声都变得遥远,游书朗缓缓说道:“我站在岸上看着他挣扎呼救,看着他的头在水面一上一下,一年前的那种被束缚住手脚,不断下沉的感觉忽然再次令我窒息。”优越的下颌线让他显得清隽卓然,男人咬了咬烟蒂:“所以你问我在大难面前会不会对别人伸出援手,我说我不知道。”“他死了?”樊霄问。“没有。我还是下去救他了,只是犹豫了一会儿。”游书朗从樊霄口袋中翻出火柴,点燃了香烟,第一次坏了规矩,“虽然没死,但他因为溺水,大脑缺氧时间过长,傻了。”“后来,他的爸妈还来感谢我,几乎跪下给我磕头。自那之后…我就不游泳了。”“你觉得他傻了是你导致的?多了那两分钟的时间,他就能健康?”樊霄的薄唇微微翘起,透着若隐若现的讥笑之意,“哦,还有两种可能。他没傻,拖你做了水鬼;或者你救了他,他再次翻脸不认人。”游书朗轻轻笑了一下,有些无奈:“樊霄,安慰人的话可不可以好好说?”晚风咸湿,轻轻扬起了发丝。“游书朗。”樊霄的呼唤像白沙一样柔软。“嗯?”“你确实是一个好人。”“……”游书朗笑了笑,目光对上樊霄,缓缓开口:“你说我们不应该替别人决定生死,但我觉得只要还活着,总会有人告诉他,这世界其实也不赖,挺美好的。”声线沉沉,平静柔和,轻绕人心。“所以,”樊霄回视游书朗,“你就是那个人?”“那个告诉我这个世界也不赖的人?”鲜少的,游书朗没有避开樊霄热切的目光:“我只想告诉你,每个人的心底都有自己不愿直视的陈伤。既然不愿直视,何必又非得逼着自己一遍一遍掀开伤口去看,逃避并不丢人,也不是懦夫的行为,不能看海我们就不看,不能游泳咱们就不游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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