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小孩四五岁年纪,长得结实,眉是眉,眼是眼,虽然还没长开,已可看见脸盘儿满是俊气。他身上穿着蓝色的锦缎袍子,稳稳当当走进来向两人行礼,“三爹爹,大师好!”动静跟语气都像个小大人似的。
澄月不动声色的闪开身子,不受他这礼。
碧羽走过来扶起还趴在地上抹眼泪的小孩,低声道:“平安,别哭,快跟我出来。你爹爹跟大师说话呢。”
小平安原本就是怕他爹骂他,一边抹泪,一边偷瞧他爹脸色,见到好像没有生气,眼泪便收了回去。
如意摇摇晃晃走过来,牵住碧羽衣摆,回头叫道:“爹,我走了!”
沉璧瞥了眼旁边泥塑木雕一般的澄月,忽然道:“这是我的一双儿女,今日带他们来看桃花,都是两岁多了。”
这话说得蹊跷,谁不知道常太傅擅离职守,导致汤河缺堤,就是为了她的三夫君难产,便是为了这一对龙凤胎。这两小孩可说是自一出世便人人知名。既是同胞而出,怎么叫做“都是两岁多”呢。
澄月听他这么一说,脸上肌肉突然一阵颤动,抬步走到碧羽和平安面前,蹲下和声问道:“你的名字……叫做平安?”
平安见到这个大和尚突然离自己这么近,吓得往碧羽后面一躲,不敢应他。如意摇摇晃晃插过来道:“我叫如意!”
澄月一瞬不瞬的盯着平安,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,平安躲在碧羽后面,紧紧扯着他衣袍,拼命往后缩,扁了嘴。
碧羽虽然比他大了三岁,但到底是个才六岁的小孩儿,见到这大和尚突然对自己几个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兴趣,不禁也慌了起来,只拿眼去瞧沉璧。见沉璧爹爹不做声,迟疑着说:“大师,这是我弟弟……他小……您别罚他……”
澄月眼角一阵抽搐,“我怎么会罚他呢……我……”他说不下去了,从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,托在掌心,递了过来。
“平安,这是一串平安佛珠,给你好不好?……它会保佑你一生平安。”
平安瞪大眼睛瞧着那串菩提子佛珠,眼珠转动,满是好奇,却又没有胆子来取。
一旁如意伸出小手道:“好可爱……我也要!”
沉璧低声叱道:“如意,那是大师给平安的,你不许动!”
如意缩回手去,小嘴又扁了起来。
平安被他爹一吓,把脑袋又缩了回去。
澄月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,一直没有动过。
等了片刻,碧羽后面伸出只胖乎乎的小手,飞快的把佛珠取了去。
澄月微微一笑,站起身来。
碧羽向他施了一礼,一手牵了一个,转身出门。
门外那人正候着,等了半天才见人出来,早就不耐烦了,唠叨道:“蘑菇这么久,人家还要说话不说……都让你们在院子里玩,这里都是佛祖,没什么好玩的。”
如意顶嘴:“才不是。平安就有好玩的!”
碧羽吓了一跳:“别说了!啊呀,我们去院里捉蟋蟀。”
“还捉呢……上次你的红头将军明明说给我的,结果让你爹……”
“你这没上没上下,我好歹也是你四爹爹……何况我堂堂……怎么会抢你的蟋蟀……”
说着一行人去远了。
澄月一直脸带微笑站着,直到人声听不到了,才转回位置上坐了。
沉璧道:“他们未曾见过大相国寺的桃花,慕名而来,打搅了寺里清静。”
澄月道:“这里即是红尘,没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。”
“我替平安谢谢你的佛珠了。”
“不,不要说谢。他代我生,我替他死,我即是他,他即是我……惟我与他之间,永远不必说谢。”
沉璧默然良久,终于淡然一笑,“也是。”
两人一时无话,不约而同捧杯看向外间,重檐下红影重重,风光旖旎。
这一边常太傅家眷到大相国寺赏花踏青会友,那一面景帝微服私访染恙太傅。
入春以来,常太傅道花粉引发过敏症,身体不适,在家休养。文武百官都习惯这太傅的多愁多病身,反正自从被先帝不知从那个旮旯挖出来放在朝中后,此人上朝的时间远远比不上其外放的日子长,大家已经习惯了在殿上看不到她的身影。
现在新帝登基,大家又渐渐习惯了她三日两头称病告假,都觉得她是福薄之人,难承皇恩,是以才一病再病。
景帝慕容媗却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,她的太傅不是身体不好,而是有心病,而且最重要的是,此人懒得出奇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