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云归覆灭那夜开始,他就开始频繁地做这个梦,在深夜里不断重复:这个人不与他说话,他更没兴趣开口,浓黑和沉默是六年里一成不变的背景。
他在梦里做的事情也很单一:他会杀死这个人。
每做一次梦,杀死一次他。沉默的梦境,沉默地杀戮。
他杀死他的方式是这个重复梦境中最缤纷精彩的部分,花样百出,次次不同。匕首直取心脏,弯刀利落割喉,早已是俗套;斩首时脖颈断面新鲜,他近距离看见皮肉里有血跳动的脉络,碎裂颅骨时花白脑浆淌出,黏糊糊地沾了他的一手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梦境里不断相见,他杀他的时候愈发过分。那人从不反抗,任由日益残忍的死法在自己身上不落窠臼。
他将这人杀死了千百遍,几次正面刺烂脑袋,一次赤手空拳打得面部凹陷。
他却从未看见过这人的脸。
云灼从不知道这个人是谁,但他竟也没有半分好奇心,并不想在这人的身上求索任何信息。莫名其妙的,他就是知道他是自己熟悉的人。
“想要杀死他。越狠绝越好,越彻底越好。”
云灼站在一片虚空中,呼吸沉滞像被堵塞,他想着这个雷同无数次的想法。下一刻,他手中的弓箭便凭空自来,他面无表情地搭弓射箭,光矢一次一次穿刺黑暗,梦境里他没有倦意,精准强劲地将那人一次次射透,熟练得不遗余力。
每一次鲜血溅射,他胸口的沉滞就减轻一分。
直至那人被万箭穿心后,云灼终于停下搭弓的手,面上浮现出一丝轻松笑意。短暂的如释重负,他又能喘得过气了。
轻松不过片刻,他惊觉今夜的旧梦不是那么旧。
隐隐地,遥远的黑暗里,他听见四周奔涌而来的嘈杂人声,潮水一般侵袭。
紧接着,梦境完全失去了控制,新得光怪陆离,超出预期。
血光纷飞,惨叫唾骂此起彼伏,连天大火里有父母长兄的面庞死灰,尸骸堆积里叶述安决绝离去的背影,他在浩劫中茫然四顾——
看见星临站在与叶述安相反的两极方向,手捧着一颗莹蓝心脏,与他遥遥相望,距离那样远,他却一眼看清了星临扩散的瞳孔,那具坚不可摧的身躯僵直着,身后一座华美楼阁轰然倒塌。
飞灰腾空而起,楼阁成了一地断壁残垣。
碎裂的瓦砾飞速坠落,砸断他的呼吸。眨眼的一瞬间,星临一下子离他很近。
那张精致到纤毫的脸孔,眼睛死死盯着他,开口时是唇角完美地勾着。
“你看不清。”星临对他说。
一字一顿,湛蓝的血液从口腔中涌出,源源不断,生机流失得疯狂而磅礴,打湿了立领衣襟。
云灼的心像被一把狠狠攥住,他霎时间忘记了自己是在做梦,“你怎么了?”他慌忙地用手去擦星临下颚上的血,却是无用功,湛蓝浸透霜白衣袖,星临的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渗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