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间冷雨斜织，此间山色空旷荒凉，不大的陋室之内，岚祯捧过那碗药茶，给雪元卿递拜师茶。
雪元卿抬手擦了眼角的泪，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茶，低头喝了一口，放了茶杯，似是寻了好久的宝物失而复得，与岚祯同样欣喜高兴，只是她向来性子内敛些，便是极高兴，也不过淡淡一些笑，一边笑，一边又落泪。
便把岚祯拉起来些，让她坐在自己身边，跟她细声细气道：“凤羽没了后，我不需控制情绪，但有时候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表达笑，什么时候表达哭是合适。有些事，虽说我是做师父的，但我也慢慢学，你莫见怪。”
岚祯生平极少见她泪眼朦胧，心中疼她，亦抬手以衣袖给她拭泪，却开口道：“若是从前，见师父落泪，我定会劝你不哭。可如今我入魔，魔者无泪，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没有眼泪，不会哭，是上天给的最苦的惩罚。见师父哭了，我反不想劝，想是师父高兴咱们重逢有了今日，才喜的落泪。”顿了顿，细细看她容颜，仍是眷恋喜欢道：“且师父生得美，染泪的样子也很好看，我便不想劝你不哭。”
这孩子似是长大，神色亦发成熟许多，雪元卿叫她哄的心里发暖，便任她手指抹掉自己眼角泪水道：“你长大了，嘴也越来越甜。师父在这里蹉跎，有什么好看不好看。”
岚祯给她拭泪，喜欢和她这样从容相处，心中高兴，也扫了忧郁，露出原本明妍的笑容，跟她道：“师父好看不是我说的，是别人做榜排的，师父是修仙界最好看的女修是榜上有名，天下皆知，不是我随意诓的。”
雪元卿与她重逢，解开了嫌隙，恢复了最重的情份，心中已经满足，叫她一本正经夸了颜色，从前多半会冷脸训她无礼，但如今时过境迁，却只是说一句谬论，也并非生气，言罢关心她道：“你醒了，为师只顾着拉你说话，忘了问你你饿不饿？”
她一提起，岚祯如今和她都需吃饭，却是有些饿了，雪元卿才道：“我煮些素粥给你。”
岚祯见她如此，忽而道：“师父学会做饭了吗？”
雪元卿想起从前糗事道：“若一直不会，难道这一年在这里活活饿死吗？”
岚祯但觉她千好万好，如今烟火气多些，更加温柔可爱，便陪着她一起去弄一点吃的。
竹屋不大，实也没什么太多东西，虽然村民会进贡一些粮食和肉条，但雪元卿只留了一些够自己吃的粮食，多余的食物和荤腥都遣人去送给一些需要救济的弱者。罐子里只储存了一些粟米和腌渍的野菜，岚祯的手受伤了，干不了太多活，便帮她把隔壁房间内的药炉子火扇大些，雪元卿用锅帮她煮了点粥，又加了一些晒干的野枣，干果之类，尽量让她吃好些。
二人一起忙着做饭，岚祯道：“师父平时就吃这些吗？”
雪元卿道：“这里石块遍布，耕种不易，气温较低，出产的作物不多，村民的口粮也时常不够，不过他们会打猎捕鱼补充粮食，只是我不吃荤，便这些果腹了。”
岚祯忽而心疼，师父在天昆山身份尊贵，从前未结丹的时候，只怕师祖养的精贵，而且娘做饭做的挺好的，估计照顾她也很精心。雪元卿便道：“如今你来了，若吃不惯，我再想想别的办法，你未出家，可要吃点荤腥？”
岚祯摇摇头，很满足道：“我在风陵城做奴隶，东家掉在地上的米粒都捡起来吃，师父这里有热粥喝，已经是最好不过，更何况……”
“怎么了？”
岚祯笑了道：“好像记得没错的话，该是师父第二次做饭给我吃，是不是？”第一次把炉子差点炸了。
雪元卿与她对视一眼，一点不太好意思道：“听起来很久之前，似是为师虐待你了，只给你吃了点野生栗子，喝点蜂蜜，你才那么大一点，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，竟叫你自己种地……”
岚祯扇着炉火，抬头着看她道：“啊，师父难道不是有意考验我吗？教导我自力更生。”
雪元卿摇摇头，才说了实话：“我那时十指不沾水，哪里会知道种地辛苦，我叫你种地自己做饭，是我以为那很简单，可比修仙容易多了，种子丢在地里去自己就长了，到时间结一大堆果子就可以吃了，跟我的仙田一般好管护，现在才知根本不是，光那些锄头没有灵力去拿都重死了，大太阳下除草晒的人脖颈脱皮。”
岚祯好气好笑，眼眸圆圆瞧她，又觉师父久在仙山傻得好可爱，如今说了实话，岚祯道：“不过那也没什么，我很小的时候，跟着娘学了很多种地的本事，在大漠鸦奴教过我一些狩猎的事，没关系，若我们在这里不够吃的，我会去想办法，师父别担心。”
雪元卿道：“如今我才明白一个道理。”
岚祯道：“什么？”
雪元卿淡淡一笑，对她怜爱道：“你会的这些本事，才是凡人最需要的。过去我总想着经文道理那么好，凡人干嘛不学，定是凡人懒惰愚昧，我应该好生讲经说法去度化他们无知，所以没事才去参加什么法会，跟那些老头子口沫横飞。现在想想，我才无知可笑。对这里的凡人来说，每天劳劳碌碌仍食不果腹，哪儿有闲心听人讲道说法。秦王爱仙，武帝求寿，想来皆是帝王将相锦衣玉食吃饱了才想当神仙。”
岚祯愣愣瞧她片刻，雪元卿道：“干嘛看着为师？”
岚祯却灿烂一笑道：“师父这算仙女下凡了吗？”
雪元卿喜欢她笑容，却道：“我同你说过，贫道并未飞升，不是真仙。”
岚祯笑容更盛，心中无限欢愉，盯着自己的大仙女：“放心吧，我不会给村民说你是仙姑，其实你在外面好厉害，是中州最厉害的女剑仙。”
她一丝调皮，雪元卿无可奈何哼了她一声，又觉如今这样和她平等说话，甚为畅快和乐，从前总是板着脸训斥她，定让她有很多委屈。
她二人一起煮了一锅粥，岚祯帮她分了一碗，在雨天窝在家里慢慢吃了，偶尔抬头互相看一眼，岚祯都觉得很甜蜜，吃着粥想着重逢的种种，偷偷笑了好几次，差点呛了。
雪元卿才有师父的本性，伸手拍她的背，训道：“坐有坐相，好好吃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