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到这里,老张顿了顿,凝视着白翼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:
“孩子,在最年轻的时候,你失去了自由,现在你熟悉了这里的一切,今天,当你走出那条五十米长廊,去到外面的世界,你可能会发现,世界变了,你和社会脱节了,你可能会被人群隔绝,被周围的朋友歧视……”
白翼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:“政委……”
“听我说完!”老张眼睛有点红,“你会遇见很多冷漠的人,甚至找不到合适的工作,会遭遇贫穷,孤单,排挤,恐惧,被遗忘,被嘲笑……”
白翼一声不响地听老人家给他讲这些。
事实上,他心里比谁都清楚,出去之后可能会面临的问题。因为这三个月,他和身边的狱友,几乎每天都在做这样的模拟人生——
管教、辅导员、心理咨询师们负责在一旁指导,而三十多个小伙子则是围坐在一起,五人一组,有人扮演失望的长辈,有人扮演冷眼的邻居,还有冷嘲热讽的朋友,瞧不起他的同学,刁钻刻薄的面试官……
大家互相扮演任何出去之后可能会遇见的角色,对彼此用世界上最恶毒、最伤人、最恶心、最冷漠的话刺伤对方的心。
辅导员说,出去之后,大家将要面临的,就是这样残忍的生活,这种沉重,没有人能感同身受,现在先模拟了,就要好好想一想,该怎么应付?
笑着离开?
忍气吞声?
无动于衷?
一脸麻木?
“孩子,好好生活,你还年轻,你有无限的可能,加油努力,听我的话,别报复,好吗?”老张紧盯着白翼的眼睛,“我不想再在这里看见你,你听见了吗?”
“我明白。”白翼揉了揉眼角,“您给我讲的那些,我没忘。”
“出去之后打算做什么?还搞音乐吗?”老张问,“咱们监,你没少争光啊,继续去闯吧,当大明星!你不是还有梦想吗?”
“啊,您可别逗笑儿了,”白翼苦笑了,“不被人追着喊打就不错了,还大明星?”
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这八年,你拒绝所有人探监,”老张犹豫良久,小声问:“外面,有人来接你吗?”
“……”白翼怔了怔,明朗的笑容渐渐收敛。
他低头垂眸,眼底黯了黯,没应声。
“有地方住吗?”老张又问。
“……”
“以前的那些好朋友,你会去主动联系吗?”
白翼的眼皮颤了颤,忽然抬起眼,“噗嗤”笑出了声,笑着看老张:“叔,求您别开玩笑好吗,我现在这样,给人添毛的麻烦啊?”
“小白啊……”
“我会自己想办法的。”白翼别开视线。
说实在的,最让老张感到担忧的,就是白翼将来的生活。在此之前,老张对他的家庭情况做了调查,如今,他无依无靠,无家可归,无亲可投,无业可就……
“出去之后,第一件事,打算做什么?”老张问。
“去看小妹和奶奶,上香扫墓。”
“好,等会政府给你路费,和她们聊聊天,想必她们也希望你出去之后能好好的。”
“谢谢领导。”白翼笑着说。
两人又聊了聊出去之后的打算,老张慢声细语地开导完了,已经上午八点多。
未来有多沉重,路途有多坎坷,一个人该怎么走,知道答案的,只有他自己。
办理了提取手续,出去之后能拿回进来时带的物品,还拿到了国家给的出狱路费。
白翼回到了那间二人高级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