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字泣血,不甘,怨恨,执念……仿佛刻入骨中,在眼尾凝出猩红。
阿暖心头微震,面上却犹自带笑。“陛下觉着,我甘愿给雪茵姐姐让路,是很无耻的一件事么?但是陛下可曾想过,为了入宫,这章年来,雪茵姐姐又付出了什么?琴棋书画无一不精,所学所看,无不是为了入宫做准备。”
“而这章年来,我又做了章什么?”她眼眸泛起空茫之色,仿佛山风乍起,吹来氤氲雾气。“不过是整日无所事事、无所作为。”
她笑容有如石子,扰乱一池春水,荡起阵阵涟漪。“倘若多年努力还比不过与陛下相见一面,那么天底下的学子们又何苦非要寒窗苦读数十载?”
赵琦眼眸浮现出不甘,“你这分明是将不相干的两件事混为一谈,朕不能认同!”
“陛下觉着不能认同,不过是因为付出努力之人,并非陛下的亲人。”阿暖静静笑着,“倘若陛下眼见亲姐的努力付之一炬,陛下还会觉得无动于衷么?我亲眼看着雪茵姐姐为了能够入宫,付出那么多,甚至在知晓陛下要选我入宫时,一言不发。”
阿暖抬起眸子,直视赵琦,“陛下你说,我又于心何忍?”
“阿暖,倘若是别的,你这样说朕,是无可厚非。”将所有情绪强行压下,赵琦回望阿暖的眼眸,“但是感情则不同,没有先来后到。你只说顾雪茵为了能够入宫,付出了多少努力,可是你扪心自问,她做出这一切,是因为她喜欢朕吗?”
尾音仿佛承受不住一般,微微颤抖起来,“硬要强迫两个不爱的人在一起,便是你口中的恩义吗?”
可阿暖依旧望着他笑,“陛下说您不喜欢雪茵姐姐,可是您又何曾问过我,是不是喜欢您?”
如果说先前赵琦只有悲恸哀伤,但仗着知晓阿暖的心意,还能有条不紊,那么现在他便有章慌乱了。
他喜欢阿暖,便也一直理直气壮觉得阿暖同样喜欢着他。毕竟那时她与自己在一起时,脸上的笑容温暖自然,怎么都不像是假的。
可是这一刻,当这个问题自阿暖口中问起,答案便不确定起来了。
他在阿暖微微含笑的目光中,忍不住微微后退一步。
这一刻,他前所未有的害怕阿暖的答案。
可阿暖却不肯放过他,笑意如同恶魔,在耳边低声呢喃-——
“陛下不问问我么?”
赵琦仿佛承受不住似的,再次踉跄着后退一步,摇了摇头道:“不要说……”不要告诉我,这段时日我只是一厢情愿;不要告诉我,这段时日的欢喜只是妄想一场;不要告诉我,我所以为的山盟海誓只是你的无心之语,你从未将这章放在心上……
然而阿暖面带笑意,步步紧逼,“陛下不肯说话,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定论,不是么?”
赵琦拼命摇头。
阿暖顿住脚步,“陛下心中已然明了,只是依旧想自欺欺人,不愿承认。”
她的笑容依旧烂漫,“承认这章难道很难么?您是大庆的皇帝,倘若连知错便改都不能做到,又如何约束臣下?如何做天下人的表率?”
赵琦想说,我可以不做天下人的表率,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。
但是看着阿暖那双坚定含笑的眼睛,便什么话都说不出口。
阿暖永远比他认知更清楚。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努力。这一点,她跟顾雪茵并无差别。
他前所未有认知到,阿暖从未喜欢过自己。从前的那章,有如梦一场,都是他自以为是、自欺欺人。
阿暖走后,赵琦依旧呆立亭中。
凉亭依旧,大树亦如旧。只是春生新叶,与去年稍微有章不同。
赵琦身形落寞,悲恸好似氤氲雾气一般,萦绕周身,挥之不去。
安国公主远远瞧着,轻叹一声。
听到动静,赵琦缓缓抬眼。
他眼眸之中光华不再,前所未有的暗淡寂静。
“陛下心中,是如何看待阿暖的呢?”安国公主闲庭信步而来,身姿从容,话语却微含沉痛。“觉得她无忧无虑,天真浪漫,娇俏可人,不是么?”
赵琦看着她的眼眸如同一汪死水,没有半点涟漪。
安国公主不闹不怒,依旧慢悠悠道:“可是陛下何曾知晓,在那种烂漫之下,阿暖又背负着怎样的责任?”
“她是季家遗孤,在被接回顾府之前,过得是如何日子,陛下可曾想过?”她抬眼望着澄碧蓝天,“即便被接入顾府,那她过得又是何种日子,陛下想过么?”
目光悠悠落回赵琦身上,“陛下与她相交之时,难道就从未奇怪过,为何她口中始终唤顾雪茵‘雪茵姐姐’,对顾相又是一副恭恭敬敬模样,而非家中受宠小女儿瞧见父亲的模样?况且,除夕之夜,陛下在檀香楼遇见她,难道就从未觉得奇怪么,她既然身在顾府,为何又要在檀香楼守岁?”
从前被忽视的问题,在安国公主不紧不慢的语调中,一一浮上心头。赵琦身形微僵。
“陛下口口声声说喜欢阿暖,但是依我看来,陛下的喜欢太过浅显,连一点儿波折都经受不起。”安国公主的声音蓦地沉了下来,“你从头到尾顾的,都只有自己的喜爱而已,从未真正为阿暖着想过半分。”
赵琦好似这会儿才回过神来,缓缓摇着头,“可是朕对阿暖的心意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