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其实吐无可吐,因为已有整整一日未进食,落地的只是一滩泛黄掺绿的胃液与胆汁。
在那滩呈现莹绿、宛若毒素的液体旁,一具烂了一半的犬尸掩在枯黄的草堆里,那失去光泽的浅黄毛色与已死的枯草交相辉映。
它在这里送别云灼,现在它也在同样的位置等他回来。
情绪被抽空,步伐也僵硬,踏入久违的家园,需要天大的勇气。
那时已入夜,天际晓星残月,但云归谷雾气浓重,抬头看不见天边还有光,只有遍地的苍冷染上四处散落的腐骨,药田尽数枯黄,霜晶花凋落,湖泊里是暗红恶臭的死水。
云灼迈过一位位已然认不出面貌的亲人与旧友,将这满目疮痍的云归谷缓缓尽收眼底。
“轰隆——”
远处绵密阴沉的云层传来隐隐雷声,云灼抬起头,看着浓重的夜色,或许是大雨将至。
第一滴豆大雨水,落在他雪白的肩上,含着初秋的凉渗入衣料,寒意一路向下绵密入骨。
第二滴雷雨砸下,打在一株白花上,一瓣花瓣不堪重负,告别花蕊,飘然掉落在一张英俊到有些许凌厉的面上,那人或许是这谷内死得最晚的那一批人,斑驳的面孔还能辨出几分熟识。
眼珠已经腐烂到不知滚落了何处,那株白花从他空荡荡的眼眶里探出,肆意盛开得皎白美丽,在山雨欲来的风中剧烈摇晃。
霜白花瓣簌簌飘落,更多雨滴纷纷砸下,大雨转瞬间倾盆而至。
白衣被打湿只是一眨眼的事,脚边土壤掺着至亲血肉,变成滑腻尸泥,云灼被狠狠掼倒在地。
更多的霜晶花已死,花梗断面枯萎着风干出一根细长的尖锐,在云灼倒地时差一点戳瞎他的眼,所幸有着偏差,在那张脸上划出一道深深血痕而已。
从下眼睑处开始剌开皮肤,笔直流畅的一道鲜红,被雨水冲刷掉又不甘地继续涌出。
一道血液流淌到下巴,不断滴落在地,云灼跪坐在云回的尸体旁,隔着一层喘不过气的密集雨幕,茫然四顾。
昔日家园此刻宛若炼狱。最不会倾覆的云归谷却早已倾覆。
还有人在等他回来吗?
更高处的殿堂里,一扇石镂花窗里,遥遥地充盈着暖黄色的光。
云灼跌跌撞撞地在滑腻尸泥中挣扎站起,冲着那道光奔上石阶。
微小光点剧烈摇晃着扩散成更大的光晕,花窗镂纹逐渐变得清晰可见,云灼一把推开大殿紧闭的大门,望见一道身着云纹绫衫的背影,伏在殿堂上位的桌案上,一盏烛灯燃得烛花淌下银质烛台,纤白指尖的黑血还在不断滴落。
溅湿地上一张暗黄纸张的古籍药方。
遍地都是布满墨迹的纸张,大殿横陈其余几具仍自握笔的尸体,药草干尸兵荒马乱地落在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