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那会儿年轻气盛，怎么回的呢？ ——老了还有养老院。 但现在她不会这么回答了。 “是，出门在外不容易。”她避开了这个话题，跟一个持老旧思想的长辈讲道理，特别是强势的长辈，永远不要想着能把对方讲通。 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一天能养成的，同理，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改变的，越解释越容易招致争吵和反感，她能做的就是尽量给林明清留下一个好印象。 林明清看看她，终究没再说甚。 两人都有各自的考量，从一开始就没想着一定要说服对方的想法，现在谈不拢，也丝毫没剑拔弩张的气氛，平和得过分。 “明天就小年了，”何青柔笑了笑道，“您有时间吗，要不要一起吃个饭？” 林明清脸色僵了僵，他事多人忙，连这个日子都忘了，其实就算记得也没什么用，林奈不在，唐衿毓不在，对他来说不过是寻常的一天罢了，没甚特别。 他没说话，算是拒绝，也可能是不想再跟何青柔谈了。 何青柔识趣，亦不多问，她随便挑了些话聊，林明清冷冷淡淡的，不怎么接话。 聊了半个多小时，何青柔离开和顺名府，林明清让江海送她。 到了门口，何青柔止住江海：“劳烦您了，我开了车来的，就到这儿吧。” 江海送她到停车场，然后回二楼。 房间里，林明清正阖眼养神，听见动静，没睁眼，只吩咐道：“将机票改到后天。” 江海霎时一愣，林明清明晚还有个会议……可他没多问，恭敬应声，立马去办这事。 出了和顺名府，何青柔转到天星大道的超市买饺子皮和肉，南北习俗不同，特别是在吃的方面差别很大，但小年吃饺子却是多数地区的共性，不过南方少有家庭会擀饺子皮，都是去粉面店按两买。 买完东西回小区，下车时遇到邻居孙姓女人，她热情地打招呼：“刚买了菜？” 何青柔淡淡一笑，见她拿了许多快递，便上前帮忙：“嗯，我来帮你拿一点，正好一起上楼。” 孙姓女人摆摆手：“我自己来就行，保安室那边好像有你的快递，7-801，写的你那个朋友的名字，叫林奈？保安说电话打不通，你快去拿了吧。” 她们住七栋八楼1号，所以是7-801，林奈应该在休息，没看到快递通知短信。何青柔应声，顺道去保安室拿快递，结果到了那儿才发现，这快递都有半人高了，沉得要命，根本搬不动，最后只得花十块钱请人帮忙送回家。 客厅里没人，主卧的门紧闭，林奈的手机正搁在茶几上，旁边还放着电脑和一杯凉白开，仅看到这些，就能想象出这人下午怎么过的。 她轻手轻脚走到主卧，将门开了小半，屋里拉了窗帘黑魆魆的，林奈果然在睡觉，她又把门轻轻带上，提菜进厨房收拾。 明天要上班没时间，趁现在有空可以把饺子包了。 工作了几年，基本的察言观色何青柔还是会的，到底是阖家团圆日子，林明清应该不想一个人过，林奈这两天情绪有些低落，肯定是跟林明清闹了一场，关于家庭矛盾，很难说清谁对谁错，观念不同，立场不同，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顾虑。 见多了出柜的悲剧，她只希望这个过程可以不那么艰辛，平平淡淡未尝不是一种幸运。 切肉，和调料，一切准备做完，开始包饺子，包了十几个，外边儿的天就黑沉了。 现在还没六点。何青柔朝窗外看了眼，快过年了，楼下灯火明亮，小区的工人正在一棵树一棵树地挂红灯笼，工人们交谈的声音有点大，即便在八楼也能听得清清楚楚，担心林奈会不会被吵醒，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。 恰巧林奈睡眼惺忪地进来，她穿错了睡衣，粉红色那套是何青柔的，由于尺寸不合适，整个脚脖子都露在外面。 “去把衣服换了。”何青柔边包饺子边道，南方屋里没暖气，这样穿一会儿就会冻得抖筛子。 林奈随意应了声，可没行动，而是洗了手过去帮忙，她包饺子的手法还挺熟练，何青柔微微吃惊，毕竟这人连青菜都不会炒。 “在家的时候阿姨教过，”林奈解释道，手灵巧地捏、转，一个胖肚饺子就包好了，又拿了一张饺子皮起来，“不过我们都是自己擀皮儿。” 何青柔低头放饺子，眨了眨眼：“那下次你帮我擀皮儿。” 林奈嗯声，刚睡醒，嗓子有点沙哑，精神亦焉焉的。何青柔转身洗手，擦干，回房间拿了一条围巾出来给她系上，并让这人去套双袜子先。 林奈倒也听话，乖乖做了。 “我今天去见了一个人……”何青柔瞥见她进来，道。 “我知道。”林奈回道，昨儿何青柔一说，她就猜到了，她到何青柔旁边站定，忽而抓住对方的手。 何青柔颤了颤眼睫：“明天过小年，有什么安排没？” “白天要上班，”林奈道，“晚上陪你。” 何青柔扬扬嘴角，但没接话，过了一会儿，提醒道：“记得给家里人打打电话。” 林明清的心思她猜不准，他没答应要一起吃饭，何青柔不好勉强，当然，也勉强不了，她其实希望林奈跟林明清的关系能缓和些，可这显然没想象中那么容易，比起其他传统家长来说，林明清对她还算客气，当然，这也许只是风度的问题，可能对于林明清来说，外人压根不值得担忧，只需压制林奈就行，何青柔最怕的就是这样。 这种家长固执强硬，旁人不管，觉得扳正了自家孩子，治标又治本，根本不担心另一个会掀起什么风浪。 “知道了。”林奈回道，继续帮忙包饺子。 两个人一起忙活，速度会快许多，十几分钟就包完了，何青柔收拾灶台，忽然想起客厅的快递，于是说：“你的快递我给你拿了，在客厅放着。” 寄件人她不认识，不知道谁寄的。 林奈却不用看也清楚：“我妈寄的年货。” 何青柔顿了顿，她和唐衿毓还没正式见过面，对方突然寄这么多年货过来…… 转念一想，应该是寄给林奈的。 “她去了英国办公，没时间回来过年，东西应该是秘书帮忙寄的。”林奈解释。 何青柔了然，林奈出去收拾那一堆年货。 等做了饭到客厅，何青柔刹那间一怔，沙发上到处都摆着盒子，地上也有，各种干货，尽是名贵食材，她都认不全有些什么。 林奈看到她，递来两个黄白盒子：“这个，还有那边一堆，都是给你的。” 何青柔直接傻眼了。 大概是自己当年感情不顺畅，因外界阻拦而徒留了无尽的遗憾，唐衿毓对林奈的感情生活丝毫不强求，男的女的，家庭如何，通通不在意，合眼缘就行，虽然没正式见过，但作为长辈，关心自家女儿的同时，顺带照顾照顾何青柔。 当然，于她而言目前还是事业更重要，否则就不会大过年还出国办公了。她和林明清太相敬如宾，过于疏离，一点不像夫妻，可能两人都是工作狂，夫妻俩倒挺满意现状的。 林奈早已习以为常，林家没有老人，缺了寻常家庭该有的温馨与日常，这几年一家三口逢年过节鲜少聚一块儿，唐衿毓表达关心的方式就是寄点东西，林明清呢，他比唐衿毓还忙，多数时候都是林奈主动找他。 何青柔放下菜，赶快帮着一起收拾好吃饭。 收了唐衿毓的东西，她有些不好意思，一晚上都在寻思该怎么回礼，长辈都先送了，小辈肯定得有所表示。 林奈不怎么在意这个，临睡前，她在阳台打了个电话。 何青柔躺被子里玩手机，知道电话那头是谁。 这通电话打得似乎不大顺利，最后以沉默收场。小年前夕，细雨一丝一丝顺风而来，风夹雨拍在脸颊上、脖子里，冷得人一抖一抖的，林奈瑟缩了一下，裹紧大衣进屋。 何青柔坐起来把暖水袋取了递过去，林奈怕冷到她，坐在床头没立即进被子，何青柔好笑，赶紧让这人脱了大衣进来盖着。 瞧见林奈头上密密匝匝都是小雨珠，她有些无奈，这么冷的天，下雨了也不知道进屋，她去厕所取了张毛巾回来给林奈擦头发。 在外面站了这么久，耳朵都冻得冰凉，擦完头发，她用手帮林奈捂了捂耳朵。 “冷，快进来盖着。”林奈道，拉了拉她的小臂，何青柔笑了笑，非常小声地说了句甚，可她耳朵被捂住了听不见。 下夜，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，沙沙声风声都渐渐消失，天中央，一弯月慢慢冒出，银白色遍洒大地，一束皎洁的月光斜斜落到厚厚的被褥上。 何青柔半阖着眼张开腿，一身细汗使得白皙的肌肤，在月色的映衬下泛出诱人至极的光泽…… 这回是她先主动去探寻，乏累过后，再交换一次。 不得不承认，欢愉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能减轻烦恼，当身体去承受时，多的杂念就会被大脑通通抛掉。她紧追着那灭顶的感觉不放，只想抓得更深更久些。 天上的月呈弯钩状，仅出现了一会儿，忽地一朵黑云遮来，恰巧将它完完全全遮挡，不多时起了风，呼呼作响。 风声里亦夹杂了其它声音，幸亏此时夜深人静，不会被听到。 当小年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入窗内，何青柔先醒了，随便捯饬一番，起床煮饺子。 清水烧开，慢慢地，白胖的饺子一个接一个地浮上水面，煮熟的饺子散发出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。昨晚包了五六十个饺子，一顿肯定吃不完，她煮了二十个，剩下的全放冰箱了，剩下的可以留着明早再煮。 林奈比她晚了两分钟起床，收拾完出来，饺子都煮进锅了。 何青柔让她看着锅里，自己则先炒辣子作蘸料。 小半碗醋，小半碗辣酱，爱哪种口味蘸哪个碗。 有了饺子，这个早上过得十分温馨，之后回公司忙碌。设计部今儿喜气洋洋，气氛融洽和谐，一路走到座位的过程中，遇见的同事都笑着同何青柔打招呼。 过了小年，放假，除夕，春节，接下来都是值得高兴庆贺的好日子，连杨顺成都停止了作妖，整天一脸乐呵。 万科尹悄悄塞了些糖给何青柔：“我媳妇儿做的，她让带一些给你。” 何青柔注意到称呼变了。 “要修成正果了？” 万科尹登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，不跌点头。 他要结婚了，恋爱长跑终于到了终点站。何青柔替他高兴之余，同时也艳羡：“什么时候？” 万科尹憨憨地摸了摸鼻头：“农历十五订婚，5月20请客，她家订的日子。” “一定给你俩包大红包。”何青柔笑了笑。 “哎！谢谢组长！” _ 小年依旧没能阻挡加班的到来，之前做的案子有点小瑕疵，何青柔得留下来处理，林奈有私事要做，便先走了。 一小时后，案子处理完毕。回到家，林奈还没回来，她先给何父打了个电话。 大概是日子特殊的缘故，何父今儿特别话唠，絮絮叨叨讲了许多，连谢红玲都主动和她聊了几分钟，手机开的扩音，何杰亦时不时插两句话。 聊到最后，何青柔纠结了半晌，道：“爸，” 何父高兴地应了一声。她愣了愣，还是把话说完：“开了年，我带个人回来见你们。” 电话那头瞬间无比安静。 何杰早知道了林奈，但没敢告诉何父，现今何青柔这么一说，没有任何征兆，何父猝不及防。 他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，看了看何杰，何杰藏不住表情，讪讪地别开脸。 这份僵持让何青柔有些难受，她原地走了走，电话那头仍旧无声。 许久，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。